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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史论稿七、从“文不换武”现象看北宋社会的崇文抑武风气-中华历史文化-空若网
摘要:北宋时期,在政坛上存在着突出的“文不换武”现象,即文臣一般不愿改换武职,武将又通常难于跻身文官之列。
于是,不仅昔日“出将入相”之说在北宋消失殆尽,而且士人群体也遗弃了“投笔从戎”的观念。
这一现象之所以能够产生,完全在于宋初以来不断压制、歧视武将和过度抬高文官地位的结果。
由此,遂加剧了当时社会中“重文轻武”风气的流行。


中国自古以来便有“出将入相”之说,文臣改任军职、武将转为文官的现象不足为奇。
如:西汉大将周勃以主管军事的太尉之职转任丞相,唐初宰相徐世?几度出为统兵大总管等等。
在战争年代,特别是民族危亡之际,文人身上还会迸发出“投笔从戎”的豪情壮气,如唐诗所云:“宁为百夫长,胜作一书生。
”到北宋时期,社会上却长期存在着文官不愿改任军职、武将罕有转为文臣的现象,文武之间换职出现了相当大的障碍。
这一现象无疑是引人深思的社会史问题。
遗憾的是目前国内外学界尚未有专论,惟有宁可先生的《宋代重文轻武风气的形成》(载于《学林漫录》第3集,中华书局1981年版)、黄宽重先生的《中国历史上武人地位的转变:以宋代为例》(载于《南宋军政与文献探索》,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1990年版)两文对此问题有所涉及,但无全面论述。
本文试就这一问题展开探讨,希冀有助于加深宋代社会政治史的研究。




有关北宋时期“文不换武”的记载相当多,试先列举几个文官不愿转换武官的代表性例证如下:

其一,开宝五年冬,宋太祖有鉴于因西川武将处置不当,而引起农民起义、士兵造反不断的局面,便考虑派遣懂军事的文臣前往管军。
太祖问宰相赵普:儒臣中有无“武勇兼济”者?赵普遂推荐左补阙、知彭州辛仲甫,认为其“胆辨宏博,纵横可用”。
于是,太祖当即将辛仲甫改换武职,任命为西川兵马都监,同时令辛氏进京接受考察。


从史料记载来看,辛仲甫算得上是一名难得的人才。
他出身于五代时文官之家,自幼好学,具有相当的文化素养。
后周时,辛仲甫进入武定节度使郭崇幕府。
宋朝建立后,他继续在郭氏手下任职。
辛仲甫精于吏事,多次妥善处理了疑难案件。
宋初,郭崇遭人诬陷,太祖派人前来查验。
郭崇接受辛仲甫的建议,冷静配合朝廷使者,遂幸免于难。
更难得的是,辛氏作为一名文官,其武功竟然超群。
据说,他初投军时曾向郭崇学习射箭,但以后郭崇在射术上反要拜他为师。
如此一来,辛仲甫在当时文臣中便颇有一些武名。
辛仲甫入京后,宋太祖亲自在宫中对其进行测试。
史称:辛仲甫手持“劲弓”,毫不费力就射中靶心。
他又穿戴全副坚甲,行走如披“单衣”。
太祖对辛氏的武功大加赞赏,便鼓励他认真对待军职,以后可授与刺史之位。
然而辛仲甫却深感遗憾,他向太祖委屈地申辩道:“臣不幸本学先王之道,愿致陛下于尧、舜之上。
臣虽遇昌时,陛下止以武夫之艺试臣,一弧一矢,其谁不能?”表达了他钟情文官、轻视武职的心情。
太祖只得加以劝勉:“果有奇节,用卿不晚。
”辛氏只得悻悻地走马军营。
但以后,他却仍然转回文官队列。


其二,宋真宗咸平时,陈尧咨状元及第,名噪一时。
此后,其仕途颇畅,屡迁至工部侍郎、权知开封府、翰林学士。
据记载,陈尧咨不仅文辞出众,而且在射术上有名于当世,有“小由基”(春秋时著名射士名养由基)的佳号。
“澶渊之盟”以后,宋辽双方保持来往,但辽使到开封后,常挟能骑善射之长蔑视宋朝。
真宗为了挽回脸面,也打算在文臣中寻觅“善弓矢、美仪彩”者,以陪伴对方出入靶常于是,有人就推荐了陈尧咨。
真宗有意让陈氏转为武职,便托人给他带话:“陈某若肯改武,当授节钺(即节度使)。
”按:节度使为当时武将最高军衔,俸禄甚至优于宰相。
但当陈尧咨将此事禀告其母后,陈母大怒,一面杖打其子,一面愤愤地责备道:“汝策名第一,父子以文章立朝为名臣,汝欲叨窃厚禄,贻羞于阀阅,忍呼?”此事遂寝。


宋仁宗天圣时,由于陈尧咨与执政大臣不和,遭到谤言。
结果,“方以词职进用”的陈氏,突然被宣布改为与原官地位差不多相等的宿州观察使的武职,调任知天雄军。
这显然属于排挤贬逐之举,自然引起状元出身的陈氏的强烈不满。
史称:“尧咨内不平,上章固辞。
”垂帘听政的刘太后为了安慰他,特亲自加以召见,“敦谕之”。
陈尧咨无奈,只得屈从。
后其虽官至节钺,却终于未能像两位乃兄那样步入中书,只能抱恨死于地方衙门。
值得注意的是,陈尧咨晚年性情极为暴躁,所谓“多暴怒”,动辄便对属下挥舞大棒。
这又很可能是其极度失意情况下宣泄积怨的一种表现。


其三,宋仁宗庆历中,左司郎中、龙图阁直学士范仲淹与文臣韩琦、庞籍及王沿共同主持西北四路对夏战事。
也许是出于鼓励军队士气的考虑,宋中央突然下令,将范仲淹等四位文官统帅的文职同时改为属于武职的观察使。
范仲淹接到这一任命后,上书坚决辞之。
他向皇帝这样说道:“观察使班待制下,臣守边数年,羌人颇亲爱臣,呼臣为‘龙图老子’。
今退而与王兴、朱观(二人均为观察使衔带兵将领)为伍,第恐为贼所轻”。
史称其言辞“甚切”。
由此可见,即使是“先天下之忧而忧”的范仲淹,虽勇于指挥作战,但也不愿充任武职。
继范氏之后,庞籍和王沿也先后上表坚辞,“不肯拜”。
当时唯有韩琦接受了任命,他在给天子的上启中表示了忍辱负重的意思:“虽众人之论谓匪美迁,在拙者之诚独无过望。
盖以寇仇未殄,兵调方兴,宵旰贻忧,庙堂精虑,使白衣而奋命尚所甘心……”。
不久,宋仁宗只得又恢复了四人原来的文职。
无独有偶,据《宋史?张旨传》记载,当时一名叫张旨的地方官坚守城池,打败了西夏军。
事后,范仲淹、欧阳修等人推荐其“鸷武有谋略”,宋廷遂改任其为武职,但张氏同样“固辞”,此事只得作罢。


其四,宋哲宗元?时,苏轼曾几次向皇帝举荐一名“不幸”沦为武职的文士。
据苏轼的奏文可知,有一位名叫何去非的文人,在先朝曾六次落第。
元丰五年,才以特奏名的途径通过了省试。
何氏虽屡挫于科场,但却饱读兵书,善于论军谈兵。
在最后殿试时,宋神宗对其兵学见识颇为欣赏,便问他可否充任武职。
何去非“不敢违圣意”,遂被迫接受了右班殿直、武学教授之职。
以后迁至武学博士,先后著有《何博士备论》、《司马法讲义》及《三略讲义》等兵书。
苏轼与何氏相识后,叹服其才学,认为其识度高远,有补于世,于是在元?四年初向哲宗上奏推荐何氏。
苏轼在上奏中称:何去非“虽喜论兵,然本儒者,不乐为武吏”。
苏轼建议允许其换为文资,仍做太学博士,“以率励学者,稍振文律”。
以后,在苏公的关心下,何去非虽转为文资性的承奉郎,但毕竟因为有武职出身的背景,所以被差遣到徐州任州学教授,官职明显降级。
如苏轼所说:“比于博士,乃似左迁”。
次年十月,苏轼再次上奏替何氏鸣不平,希望朝廷能重用何去非这样的有用之才。
然而,以兵学见长的何去非最终不过做到州通判之类的地方官。
诸如此类记载,在北宋可谓不胜枚举。


从以上几例可以看出,北宋文臣中普遍存在着以从军为耻的观念,少有愿意改换武职者。
更有意思的是,景德初,尚书左丞陈恕临终前因为其长子曾私用了自己的钱财,为了发泄不满,竟向真宗诉说不肖之子常与无赖交友,又好习武,所以请求将其黜为外地军官。
不过,真宗考虑到丞郎以上文臣子弟不宜沦为军伍,还是授以陈恕之子外州司马之职。




就北宋一百六十多年的历史而言,不能说没有接受,甚至主动要求换武的文官,但有关这方面的记载既不多见,其结局又常常相当凄惨。
如:

其一,宋初文坛俊杰柳开,虽以进士出身入仕,但因性情豪爽,厌烦地方官的案牍琐事,遂在太宗朝上书要求进入军旅,报效沙常于是,柳开由殿中侍御史的文职改换为崇仪使的武职,一度到河北前线任职。
然而,以后柳开却难以施展抱负,只能辗转、困顿于地方,最终死于七品如京使的武职之位。
不仅如此,柳氏因为有了从武的经历,最终还在士大夫笔下留下了嗜杀,甚至喜食人肝的传闻。


其二,宋仁宗登基初,先朝强于吏才的吏部侍郎、三司使李仕衡,官拜尚书左丞。
但李氏因年高且患足疾,难以继续担当重任,不久便被改为同州观察使的武职,出知陈州。
之后,李仕衡受到女婿、枢密使曹利用狱案的牵连,被贬为左龙武军大将军的闲职,遭到分司西京(洛阳)看管的下场,抑郁而终。


其三,天圣时,工部尚书、翰林学士承旨兼侍读学士李维在使辽期间,曾奉辽帝之命即席而就《两朝悠久诗》,颇得对方的赞赏。
还朝后,仁宗依惯例欲擢李维为枢密副使。
但有人指责李维在辽国写诗时“不当自称小臣”,有辱本朝体面。
结果,李氏仅得到刑部尚书的虚衔。
史称:李维在翰林之位上任职已久,“厌书诏之劳”。
加上遭到此次意外打击,心灰意懒,便拒绝接受新头衔,而援引昔日李士衡故事,要求改换武官。
李维遂出为相州观察使。
不料,李氏换武的任命公布后,立即引起了一片非议。
有言官上奏弹劾道:李维“以词臣求换武职,非所以励廉节”。
按:北宋观察使虽名位不显赫,更无实权,但俸禄却不保如李维所任翰林学士承旨的官职,月俸钱不过120贯,而观察使的月俸钱则为200贯,其俸禄与参知政事、枢密副使基本相同,这种俸制规定是宋初收兵权时给武将的一点经济补偿。
所以,身居清华之位的李维仕途受阻后,转求观察使的举动,虽在情理之中,却不免遭到文臣的蔑视。


其四,宋仁宗庆历时,右侍禁蒙守中“自陈不愿为武吏”,被允许改换为大理评事的文职。
不过,蒙氏的出身、经历却非一般,其早年曾进士及第,景德初不幸“陷契丹”。
以后回归本朝,才被授以武职。
在对夏开战期间,还有种世衡、张亢两位文官因为关心国防,多次提出用兵方略,而被转换为武职。
种、张二人可谓北宋少见的有为边臣,但却最终遭到压制,仕途坎坷,至死未能显达。


如果说北宋时文臣主动改换武职的现象极为少见的话,那么武官转为文官的事例就更为稀有。
北宋人孙逢吉所著《职官分纪》和南宋人江少虞所著《宋朝事实类苑》都有武臣换文的记载,但所记仅有一例,即:宋太宗朝,钱昱曾由白州刺史的武职换为秘书监的文职。
钱氏迁官至工部侍郎后,又再度转换为观察使的武职。
其实还有几例值得一提:太平兴国初,吴越王举国归宋,吴越王之子钱惟演因其特殊的出身背景,被朝廷援引惯例授以象征性的武官之职。
但钱惟演自幼善诗赋,不甘心于武名,遂向朝廷献上诗文,请求转换文职。
后在皇帝的直接过问下,钱氏由右神武将军改为太仆少卿。
另如:还是太宗时,夏竦因“父殁王事”,获得三班差使的低级军职。
不过,夏竦自恃能文,不愿居于军人之列。
他便以诗文拜献于宰相李沆马首,倾吐了向往文职之意。
终于在李沆的荐举下,夏竦跳出军营,改任某县主簿。
与当时文官转武职后的凄惨结局相比,钱、夏二氏由武转文后,都仕途颇畅,乃至位极人臣。
这又从反面证明了当时“文不换武”之风的存在。


北宋元丰时期,为了振兴武备,改变国防颓势,曾一度打破常例,允许武官申请考核词赋水平,凡能通过测试者,便可换为文资官衔。
宋神宗此举,显然有打通久已隔阂的文臣武将之间的关系,以减弱歧视武人的偏见。
如宋神宗曾对主管吏部的官员说:“三代、两汉本无文武之别”。
但是,进入宋哲宗元?之时,各项变法措施先后遭到清算,武臣换文资的制度也自然被视为一种弊政。
元?二年,朝中文臣们便议论:武官通过考词赋换文资后,“待之至厚”,乃产生了请托、侥幸的“恶习”。
于是,在他们的强烈要求下,这一制度被废除。
用朝臣的话解释便是:“故不得不革,非有他也。


不久,与以上举措相配合,右正言刘安世又向执政大臣反映:祖宗创设儒馆,意在养育人才,“名卿贤相,多出此途”。
但近年来,或凭借门第出身,或通过理财聚敛,或以“军功”,皆可获得馆职。
因此,他要求恢复旧制,以文学出身及才能作为入馆标准,严格限制入选人数。
刘氏所说的儒馆,即所谓“馆阁”,包括史馆、昭文馆、集贤院及秘阁,统辖于崇文院内。
长期以来,馆阁一直被视为清华之地,直馆、修撰、校勘等馆职都被目为“华驯,在仕途上升迁颇快。
同时,宋廷也常将馆职加授于有文名而受器重的文臣,此称“贴职”。
但是,贴职并不随意授人,其入选条件颇为苛刻,像以军功起家的官员通常与其无缘。
元丰五年,宋神宗放松了对馆阁兼职的限制,对边关功臣也授以馆职,这又显然与允许武臣换文职的措施一样,含有鼓励军功的意义。
因此,在“元?更化”的背景下,文臣们自然要收回这一原本属于他们的特权,将兵武色彩清扫出“儒馆”之外。




通过上述几方面事例,可以清楚地看出北宋时期存在着突出的“文不换武”现象,而这一现象的产生,则有着深刻的历史及现实背景。


如所周知,中唐开始的藩镇割据局面,至五代时进一步造成武夫跋扈、悍将称雄的后果。
此时,割据王朝帝王皆出自军阀,朝中大政操于亲信大将之手,地方更陷于节度使控制之下。
一时,皇权沦落式微,天子常常被武将玩弄于鼓掌之上。
后晋时大将安重荣曾毫无愧色地说道:“天子,兵强马壮者当为之,宁有种耶1与此同时,文臣地位扫地,不仅仰承武夫鼻息,还往往有身家性命之忧。
后汉时,军帅史弘肇曾宣称:“安朝廷,定祸乱”者,只须长枪大剑,“至如毛锥子(即毛笔)焉足用哉1此语正道出了当日武将们的普遍心声。
所以,不仅地方文臣依附于武臣,纵然是朝中宰相也要对掌管兵权的枢密使惟命是听。
如王安石便指出:“五代用武,故政出枢密,宰相备位而已”。
数十年间,文臣饱受强兵悍将凌辱,甚至屡遭杀戮。
清代史家即评价道:士人生于此时,缠手绊足,“动触罗网,不知何以全生也”。
正因为如此,当时社会上便形成了强烈的“重武轻文”风气,世人大都视军旅为发迹要途。
如五代时将领侯章所说:我是粗人,全以战斗博取富贵。
于是,许多文人学子也弃文从武,加入行伍的队列。
如历仕后晋、后汉及后周三朝节度使的焦继勋,青年时喜好读书,但在兵火岁月中却无法施展才能。
当看清书生可悲的前途后,他愤发誓:“大丈夫当立功异域,取万户侯,岂能孜孜事笔砚哉?”遂毅然投笔从戎,置身战场之中,终于如愿以偿。


在上述背景之下,北宋从开国伊始全力推行强化中央集权方针,以重新确立天子权威的同时,也对长期存在的文臣武将之间关系严重失衡的问题刻意加以解决。
但在宋朝初,社会上武风依然甚烈,将官们对文臣仍然相当轻蔑,像大将高怀德,性情粗犷,厌烦书本文辞,对来客不加礼貌,其骨子里仍然看不起士大夫。
甚至还有武将敢于敲诈朝中大臣,如功臣将领王彦升在任京城巡检一职时,曾借机夜闯宰相王溥家门,以索酒为名进行敲诈。


面对积习已久的骄兵悍将逞强、文臣委琐吞声的局面,不仅广大文官深为不满,宋初最高统治者也从中看出了潜在的危险。
武将敢于在文人面前飞扬跋扈,实际上便是漠视朝廷法度、乃至天子权威的一种表现。
文官长期受到压制只能导致武将势力的过度膨胀,使国家机构中文武职能无法保持均衡,其结果是社会既无法得到安定,兵变也难以根绝。
更何况千余年来封建文人高扬的儒家学说,又是以维护国家大一统局面和君臣关系为宗旨。
于是,宋太祖、太宗朝在实行收兵权等各项措施的同时,一方面给予军事将领优厚的经济待遇,另一方面则从各个方面对其政治地位和权威加以抑制。
宋人对此有这样的评说“宋朝之待武臣也,厚其禄而薄其礼。
”朱熹也指出:“如武臣诸节度、副总管诸使所以恩礼隆异,俸给优厚者,盖太祖初夺诸镇兵权,恐其谋叛,故置诸节度使,隆恩异数,极其优厚,以收其心而杜其异志。
”通过一系列的防微杜渐措施,不仅消除了将帅自专军队、干预政治的问题,而且极大地降低了武官的角色地位,使文官掌管了中央和地方的管理大权,并有意提高文臣的社会地位,处心积虑地在朝野营造“崇文”的气氛。
如此以来,逐渐在政治上树立了文臣的权威和影响,在社会上则培植起“重文轻武”的风气。
武将随着地位的日渐下降,既无权染指朝政,又在各方面屈从于文臣。


过度膨胀,使国家机构中文武职能无法保持均衡,其结果是社会既无法得到安定,兵变也难以根绝。
更何况千余年来封建文人高扬的儒家学说,又是以维护国家大一统局面和君臣关系为宗旨。
于是,宋太祖、太宗朝在实行收兵权等各项措施的同时,一方面给予军事将领优厚的经济待遇,另一方面则从各个方面对其政治地位和权威加以抑制。
宋人对此有这样的评说“宋朝之待武臣也,厚其禄而薄其礼。
”朱熹也指出:“如武臣诸节度、副总管诸使所以恩礼隆异,俸给优厚者,盖太祖初夺诸镇兵权,恐其谋叛,故置诸节度使,隆恩异数,极其优厚,以收其心而杜其异志。
”通过一系列的防微杜渐措施,不仅消除了将帅自专军队、干预政治的问题,而且极大地降低了武官的角色地位,使文官掌管了中央和地方的管理大权,并有意提高文臣的社会地位,处心积虑地在朝野营造“崇文”的气氛。
如此以来,逐渐在政治上树立了文臣的权威和影响,在社会上则培植起“重文轻武”的风气。
武将随着地位的日渐下降,既无权染指朝政,又在各方面屈从于文臣。


从有关文献记载来看,北宋建国后,宋太祖便在各方面做出尊儒崇文的表示。
如太祖登基不久,便下令扩修国子监中的儒家先圣祠庙,重新塑造和绘制“先圣、先贤、先儒之像”。
太祖不仅亲自为孔子及颜回作赞文,还一再率群臣幸临国子监,拜谒文宣王庙。
建隆三年,太祖又下诏对文宣王庙行使一品礼仪。
这些举动固然大都属于礼仪的范围,但对孔子及儒家是否行礼,又采取何种礼,却往往是当政者对儒臣文士态度如何的一种标志。
五代后梁时,孔庙便失去祀礼,以后虽有恢复,但却无人重视。
这种“礼崩乐坏”的现象,正是当时武人摧毁文臣精神的反映。
因此宋太祖对文宣王庙和国子监的礼遇,便向天下传达了“崇文”的信息。


又如:文人入仕的主要渠道――科举制度,也在宋太祖一朝迅速得到重视,步出艰难、寂寞的境地。
北宋建国次年,遵循旧制举行科考,仅录用进士11人。
但此后随着“崇文抑武”局面的初生,录取举子的人数逐渐增加。
开宝中,进士和诸科中举者已达百余名。
开宝三年,宋太祖在录用合格科考者外,又下特旨赐103名曾15次落第者进士、诸科出身。
由此而开两宋科举“特奏名”先例,扩大了录用文官的数量。
此外,以后赵匡胤还以考生状告考官不公为由,亲自对举子进行测试,然后才予以放榜,于是形成了“殿试”定制。
天子主持殿试,显然是向天下作出“礼贤下士”的姿态。
如此以来,中举入仕的文臣都成了“天子门生”,其荣耀之感自然非昔日可比。
“故圣朝广开科举之门,俾人人皆有觊觎之心,不忍自弃于盗贼奸宄”。
“英雄豪杰皆汩没消靡其中而不自觉”。
据宋人记载,太祖在世时还曾在宫中竖有石碑,令后世继承者跪读。
碑文内容之一,便是不杀文臣士大夫。
这一戒律正反映了宋太祖对文官的宠遇。


可以说,北宋开国皇帝体会到儒学苦心维护封建朝廷法纪的用意后,不仅愿意听到文臣们发出的“君尊臣卑”的呼声,而且也希望看到武夫们的举动符合儒家所定的君臣关系标准。
所以,宋太祖曾要求:“今之武臣,亦当使其读经书,欲其知为治之道也”。


正所谓:上有所好,下必甚之。
宋家天子既有殷切愿望,武将中自然便有人出来响应。
据史籍反映,一些武将看到太祖有尚文的举动,便也找来书本阅读,以至还闹出一些笑话。
禁军大将党进本不识字,但也不甘落伍。
某次,党进奉命奔赴前线。
临行前,他想对太祖致辞以示告别,掌管宫廷导引的官吏劝他:作为武将,不必如此。
但党进却执意要做。
官吏只得替其在笏板上写下话语,教他熟记下来,然后一同登殿。
结果,党进“抱笏前跪”,一时忘记所背之词,又不认识笏板上的字,场面颇为尴尬。
也算党氏机智,他突然抬头看着天子,高声道:“臣闻上古,其风朴略,愿官家好将息。
”听党进说出如此话语,连侍卫们都不禁掩口失笑。
当党进出宫后,左右问他何故说出如此之句,谁知党进却说道:“我尝见措大们爱掉书袋,我亦掉一两句,也要官家知道我读书来。
”这实在可以说是一个笑话,但却足以说明宋太祖的崇文态度,对武夫们产生了多么大的影响。


宋太祖在位后期,明智的将领们已适时调整了自己的心态,对文官们采取了恭敬的态度,这其中又尤以曹彬最为突出。
为人谨慎的曹彬看出朝廷崇文的用意后,遂在与文人交往中表现出谦卑的姿态。
有关曹氏这方面最具说服力的事例,莫过于他在外出途中遇到文臣的反应。
据记载,曹彬虽位居枢密使的高位,但每次在道中碰到士大夫的车马,他都“必引车避之”。
这一极端化的举动在以往历史上实在罕见,而其之所以出现于北宋,正是当时“崇文抑武”国策的一种产物。
当尊严和荣誉在与利益和前途发生冲突时,生存于专制集权体制下的现实主义者,可能采取的行动通常便是压抑前者而维护后者。
作为一个明智的军方首脑,曹彬自然会审时度势,苦心塑造自我形象,以迎合太祖的欢心。


宋太宗即位后,更表现出空前的崇文热情。
如在即位仅两个月后,他就亲自安排科考,录取进士、诸科及特奏名达五百多名,大大超过以往的规模,甚至连执政大臣都觉得过分。
但“上意方欲兴文教,抑武事,弗听”。
又如:太宗称帝后对号称天下文渊之薮的三馆(昭文馆、集贤院和史馆)极为器重,因嫌其原址狭小,特下令斥巨资迁址重建,并多次亲临工地监督。
当“轮奂壮丽,甲于内庭”的三馆建成后,太宗又亲赐名为“崇文院”。
再如:淳化三年,新建的秘阁落成后,太宗不仅率文臣登楼观书,设宴款待众人,而且还要求禁军首领也来参观,所谓“帝欲其知文儒之盛故也”。
还值得一提的是,太平兴国八年,太宗将沿袭已久的宫中内殿――“讲武殿”,更名为“崇政殿”。
此举看似枝节小事,实则反映宋王朝推行“崇文抑武”政策的深化。
难怪宋太宗为翰林学士院题写“玉堂之署”四字之后,翰林学士李□激动地咏出“君恩无似此时深”的诗句。


也正是在宋太宗时代,随着两次北伐的失败,统治集团眼光完全转向内部,在大力推行崇文方针的同时,对武将实行了前所未有的抑制,甚至打击政策。
一时,武官们在政坛上黯然失色,其地位和影响远远低于文臣。
这种局面的存在,就连当时一些文官都觉得过分。
如端拱二年,王禹□向太宗上奏道:“自陛下统御,力崇儒术,亲主文闱,志在得人,未尝求备。
大则数年便居富贵,小则数月亟预常官。
或一行可观,一言可采,宠锡之数,动逾千万”,“但恐授甲之士,有使鹤之言,望减儒冠之赐,以均战士之恩”。
王禹□甚至提出了“抑儒臣而激武臣”的激进主张。
透过王禹□及当时田锡等几位文臣的议论,不难看出宋初以来的“崇文抑武”政策至此已远远走过了头,造成了武官饱受歧视的严重后果。
清代思想家王船山对此一针见血地指出“宋所忌者,宣力之武臣耳,非偷生邀宠之文士也。
”但在宋太宗朝,这一局面并未得到改变。
到宋真宗以后,其政策反而变本加厉,甚至连战场上的用兵指挥权也交给了文官,将领完全受到文臣的支配。
如范仲淹所说:“且遣儒臣,以经略、部署之名重之,又借以生杀之权,使弹压诸军。
”又如宋哲宗时人刘挚所指出:“不以武人为大帅专制一道,必以文臣为经略以总制之。
武人为总管,领兵马,号将官,受节制,出入战守,唯所指麾。
”于是,武夫倍受压制和歧视,从而产生了一大批诸如傅潜、杨崇勋、郭承□及夏守?之类的怯懦无能的将帅。
另据宋真宗朝宰相王旦之子王素追忆:颇有谋略的武臣马知节与文官王钦若、陈尧叟同在枢密院,“一日,上前因事相忿。
上召公(即王旦),至则见冀公喧哗不已,马则涕泣”。
以此可以窥见当时武将所处的低下地位。
难怪宋仁宗天圣时,宰相王曾便毫不客气地将地位与宰相相等但出身武将的枢密使张耆,蔑称为“一赤脚健儿”。
以后,名将狄青进京赴任枢密副使,竟被文人们贬呼为“赤枢”(当时军人有“赤老”的蔑称)。
而翰林学士欧阳修也敢于轻视枢密使、老将王德用,讥讽道:“老衙官何所知。


正是“此一时,彼一时”。
曾几何时,武人们为所欲为的岁月痕迹尚依稀可见,北宋统治者已将文官推到了社会的前列,所谓“满朝朱紫贵,尽是读书人”。
于是,在“重文轻武”风气熏染之下,世人必然抛弃五代时令人鼓舞的“以战斗博富贵”的理念,而愿意将一番抱负投于文臣的角色之中。
在此形势之下,文官便羞于与武人为伍,更不愿转为军职。
也正因为如此,宋太祖时的文官辛仲甫当然对转任武职之事不会热心;宋真宗时,陈尧咨也终于拒绝了“节钺”的诱惑。
而陈氏以后对朝廷改任自己为武职的做法,理所当然地表示了强烈的不满;宋仁宗朝,范仲淹等名臣也很自然地要坚辞中央下达的改换武职的命令。
其后的小臣何去非,如果说在神宗朝提倡武备的形势下尚能勉强接受武职的话,到哲宗朝“元?更化”以后,就不能不深感冤枉了。
至于钱惟演、夏竦等个别武职出身的文人,则实在要庆幸能够顺利转入文官队列。


综上所述,北宋时文臣武将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,彼此换职已不多见,文臣不愿充任武官,武将更难转为文职。
推究其因,即在于“重文轻武”政策及风气的影响。
而这一特有现象的存在,也从一个侧面表明北宋是一个“尚武”精神沦落的时代。


(原文发表于《中国史研究》2001年第2期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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